黃沙漠南起,白日隱西隅。
攤開寧夏地圖,三面環(huán)沙,黃河穿行其間,靈動與蒼涼相和:西面,騰格里沙漠盤踞;北面,烏蘭布和沙漠對峙;東面,毛烏素沙漠凝視。
沙漠,和地球上其他類型生態(tài)系統(tǒng)同等重要,它的功能,不因荒蕪而空洞。沙漠是我國內陸干旱區(qū)的重要地貌類型,也是珍貴的生物種質資源庫。然而,當自然承載力失衡,人與沙面臨“你進我退”的對峙,沙之害,陷入生態(tài)失序的負面表達。
寧夏,是風沙進入祖國腹地和京津地區(qū)的咽喉要道,是構筑中國西部生態(tài)安全屏障的重要部分。
沙之困,是制約寧夏區(qū)域經(jīng)濟社會發(fā)展的生態(tài)癥結,是脫貧攻堅、改善民生的重大課題,是維護生態(tài)安全的必然要求。
荒漠化治理,是一道全球共同的生態(tài)命題。在多年與沙漠的攻守交鋒之中,寧夏作為全國唯一一個省級防沙治沙綜合示范區(qū),“五帶一體”“六位一體”的治沙模式,收獲廣泛認可。
第五次全國荒漠化和沙化監(jiān)測結果顯示,寧夏在全國率先實現(xiàn)了沙漠化逆轉,連續(xù)20年沙化、荒漠化土地“雙縮減”,走出了一條荒漠化治理和民生改善相結合的道路,與之相伴的,是堅韌的治沙精神。
從被圍困,到善治、利用,在寧夏,實現(xiàn)了沙的能量轉換。
被風沙裹挾的記憶
位于靈武白芨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的“三北”防護林工程·中國防沙治沙博物館,是寧夏乃至全國防沙治沙歷程的“濃縮窗口”。從“沙漠印象、沙化危機、沙漠寶藏”到“與沙共舞”,防沙治沙的脈絡,在博物館的敘事里,也貫穿寧夏的生態(tài)建設歷史。
時間軸回到上世紀八十年代,靈武馬家灘鎮(zhèn),這里是“人民楷模”、治沙英雄王有德的故鄉(xiāng)。
“那個時候,我們家住的窯洞,沙子刮進來,堆積高得超過了窗臺,只能等來年風細了再清理。沙逼人退,全村人被迫離鄉(xiāng)?!蓖跤械略谑论E報告會中回憶。
長慶油田采油三廠的退休職工楊萍,1982年畢業(yè)后被分配到馬家灘鎮(zhèn)工作?!澳菚r候,沙漠一眼望不到邊,地上很難見到草。當時正好流行燙頭發(fā),可是女職工就算燙了新發(fā)型,只要出門就必須戴上帽子,遮得嚴嚴實實,出門后,沙子都能從脖子灌進去?!?/p>
在寧夏,80%的地域年降雨量在300毫米以下,干旱少雨、缺林少綠、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脆弱。在中部干旱帶,風沙的顆粒,融入當?shù)氐拿裰{,落在家庭的窗臺邊,席卷了關于綠色的想象。風沙一度是生活的背景,在窗臺、墻頭,也咯在心上。
被打破的林草秩序
草灘上,紫色的貓頭刺花,簇成一團,吐露著沙漠里的生機。
如今,在鹽池縣,唯有從高沙窩鎮(zhèn)、沙邊子、黃沙窩這些地名里,尋找風沙的印記。
曾經(jīng),位于毛烏素沙漠南緣的鹽池縣,52%的土地被沙漠侵占,近80%的村莊遭受沙害;過度放牧之下,天然草場以每年60萬畝的速度被沙漠吞噬。
馮記溝鄉(xiāng)馬兒莊村,地處毛烏素沙漠和黃土高原的過渡帶。雖然全村有1.07萬畝耕地,但一半是“光喝不長苗”的沙地。
村民樊天寶家,當時有近47畝耕地,一年連軸忙活下來,仍然養(yǎng)活不了6口人。風沙也來欺負人,“打的人都邁不開步子,前面三四米都看不到。早上起來,身上多蓋了一層沙子被?!彼貞洝?/p>
不過,“風吹沙子跑,地上不長草”,并非只歸咎于自然。
1979年,鹽池縣羊只飼養(yǎng)量達54萬只。有的人在放羊之余,順便挖些干草,補貼收入。王有德曾回憶,當時鹽池縣周邊老百姓的生存,靠挖甘草、打麻黃、放牧來維持生活;取暖、燒炕、做飯,靠破壞沙蒿、檸條、沙冬青等植被解決生存問題。
過度放牧,墾挖后,失去庇護的草原,脆弱而無力:一旦起風,富含養(yǎng)分的細顆粒土壤被輕易刮走,土層中的水分蒸發(fā)。
這是一個循環(huán):為了生存,加大對資源的攫取,致作物減產,草場退化;環(huán)境愈發(fā)惡劣,加深貧困程度,沙區(qū)與川區(qū)經(jīng)濟差距擴大。
2002年,馬兒莊村和全縣同步,開始封山禁牧。
“養(yǎng)羊?地里不長東西,羊吃啥?”樊天寶帶著老婆孩子進城找出路,一走就是18年。
被刺痛的綠色覺醒
風乍起,眼前天地,如同被模糊了的像素世界。
“地表細顆粒物質損失、土地質量下降;加劇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惡化、破壞生產條件……”土地沙質荒漠化的危害,每一句表述落在地上,都是一種自然的哀痛。
沙子,是鹽池縣青山鄉(xiāng)趙記塘村村民的苦澀記憶。“以前這個莊子,風沙厲害時,沙子能爬墻上房。地里剛出的苗,一陣風沙刮來就被埋了?!丙}池縣退耕還林部門相關負責人介紹。風刮走的不僅是沙子,就連村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離開了。老一輩人鉚著一股勁,在房前屋后種樹,幾十年過去了,全村已植樹3000余畝。
只有治沙,才能守住故土的根。
命運與風沙關聯(lián)的,還有灘羊。上世紀90年代初,馮記溝鄉(xiāng)黑土坑村灘羊養(yǎng)殖戶張清云剛養(yǎng)羊時,最怕的就是沙塵暴。沙云壓頂,人只得埋頭躲起來,等風沙過去,再開始找羊?!熬褪沁@樣,還是丟了幾十只羊。
只有治沙,人和羊才能有出路。
“20多年前剛來時,一碗飯里能有半碗沙?!眳侵沂屑t寺堡區(qū)柳泉鄉(xiāng)豹子灘村的李正江夫婦,從彭陽移民搬遷后,第一個迫切的任務就是防風治沙,得在地里種點啥才行。
只有治沙,才能開啟新的生活。
綿延的沙塵天氣,沙塵暴的侵襲,對沙區(qū)群眾的精神意志,也是一種考驗。
“惡劣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會影響生產的情緒。當農民在春天耕種時,無法保障到了秋天會有一個好收成,容易變?yōu)榇址鸥鞯臋C會主義行為。因此,只有通過防風固沙,土地生產力逐漸穩(wěn)定,才能激發(fā)了農民的干勁和對土地的投入,實現(xiàn)從‘風沙家園’到‘美麗家園’的轉變。” 寧夏大學西部生態(tài)研究中心教授宋乃平說。
這個轉變并不容易。當時的鹽池縣,境內有三條明顯的大沙帶,面積達200多萬畝,年平均降雨量為248毫米,植被稀疏,草原了無生氣。沙進人退,風沙蠻橫。關上門,“外面刮大風,屋里刮小風”;而打開門,一時分不清哪里是沙,哪里才是路。
在人與沙的纏斗中,路在何方?(記者 毛雪皎 裴云云)
(責任編輯 姜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