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聞一多短短的一生,除了一死轟動中外,大抵是平靜安定的,他過的是詩人與學者的生活,但是抗日戰(zhàn)爭的爆發(fā)對于他是一個轉(zhuǎn)折點,他到了昆明之后似乎是變了一個人,于詩人學者之外又成了當時一般時髦人士所謂的‘斗士’。”梁實秋如是總結(jié)他的摯友。
其實,詩人的激烈與熱情,學者的深刻與單純,斗士的剛直與堅定,無論在聞一多的哪個人生階段都不曾或離。

位于昆明西南聯(lián)大舊址內(nèi)的聞一多塑像
19世紀末的神州大地,正在戰(zhàn)亂和羞辱中飄搖。清政府喪權(quán)辱國,外國勢力虎視眈眈,政治與社會都是一片混亂。
1899年11月24日,聞一多降生于湖北浠水一個鄉(xiāng)紳家庭。他6歲入私塾,既讀“子曰詩云”,也學博物、算術(shù)、美術(shù)。
聞一多從小好讀史、喜美術(shù),十來歲就能文善畫,聰敏老成。1912年,14歲的聞一多考取清華學校,一篇仿梁啟超筆法的《多聞闕疑》作文,得到了考官們的驚嘆。
少年意氣
九年底清華生活
回頭一看——
是秋夜里一片沙漠,
卻露著一顆螢火,
越望越光明,
四周是迷茫莫測的凄涼黑暗。
——《紅燭·回顧》
聞一多因英文成績不佳,留了一級,但他在文字上的才華和正氣凜然的性格卻早早顯露。
入校當年,聞一多便創(chuàng)辦刊物《課余一覽》,并擔任主編。他在刊物上發(fā)表的第一篇文章,已有慷慨之言:“其能存紀念于世界,使體魄逝而精神永存者,惟名而已”,“古來豪杰之士,恒犧牲其身現(xiàn)存之幸福,數(shù)瀕于危而不悔者,職此故耳。”
清華學校用美國退還庚子賠款建成,學生在14歲前入校,學習八年后,全部資送美國留學,是一所留美預備學校。學校突出西方教育思想,學生卻有中國傳統(tǒng)知識分子為國效力的自覺。
1919年5月4日,北京學界發(fā)動五四運動。三千人集會游行,學生火燒趙家樓,痛毆章宗祥,北洋警察逮捕31人。清華學校位于郊區(qū),當日沒有直接卷入運動,晚上消息傳來,聞一多憤慨非常,手抄岳飛《滿江紅》,夜里貼在學校食堂門上。
5月7日,清華學生代表團領(lǐng)導學校愛國運動,聞一多擔任中文書記,負責起草各種文件。他在家書中說:“男在此為國作事,非謂有男國即不亡,乃國家育養(yǎng)學生,歲糜巨萬,一旦有事,學生尚不出力,更待誰人?”
1921年6月3日,馬敘倫、李大釗領(lǐng)導的索薪團展開罷教斗爭,22所學校600余名學生在新華門前請愿。北洋軍警毆打請愿者,20余人受傷。北京市學生聯(lián)合會宣布罷課,聲援索薪,抗議政府。
為了阻止學生罷課,清華學校宣布6月18日舉行大考,凡不參加大考者,一律默認自請退學。此時的聞一多所在的辛酉級學生即將畢業(yè)留洋,若拒絕大考,意味八年寒窗付之東流。即便如此,聞一多等29人不肯妥協(xié),拒絕考試,黯然回鄉(xiāng)。
聞一多等人被處分的事情,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。各方壓力下,管轄清華學校的外交部不得不發(fā)出部令,將聞一多等人作留級處分。
步入詩壇
不幸的失群的孤客!
誰教你拋棄了舊侶,
拆散了陣子,
流落到這水國底絕塞,
拼著寸磔的愁腸,
泣訴那無邊的酸楚?
——《紅燭·孤雁》
留級這一年,聞一多與梁實秋成為了終身摯友。他們與其他幾位文學愛好者共同成立“清華文學社”,時常在一起交流報告研究心得。自此時起,聞一多的興趣轉(zhuǎn)向?qū)懺娕c詩的理論。
1921年12月,聞一多在報告《詩底音節(jié)的研究》中首次對新詩創(chuàng)作與理論進行了系統(tǒng)的闡述,這是他研究中國詩歌的開端。
1922年寒假,聞一多不得不接受包辦婚姻,與高孝貞成婚。二人感情很好,聞一多曾寫詩相贈:“愛人??!將我作經(jīng)線,你作緯線,命運織就了我們的婚姻之錦;便是一幀回文錦哦!”
1922年7月16日,聞一多去國離家,開始在芝加哥美術(shù)學院留學的日子。攻讀美術(shù)的同時,他開始與美國詩人結(jié)交。當時的芝加哥是美國新詩運動的中心,許多詩人聚集于此。聞一多于此時結(jié)識了羅厄爾、海德夫人、桑德堡、門羅等著名詩人。
置身于新詩運動的濃厚氛圍中,聞一多對詩呈現(xiàn)出無比激情的狀態(tài)。
讀到弗來琪詩作《在蠻夷的中國詩人》后,聞一多欣喜若狂,寫信給摯友梁實秋說:“快樂燒焦了我的心臟,我的血燒沸了,要漲破了我周身的血管!我跳著,我叫著。跳不完,叫不盡的快樂我還要寫給你。??!快樂!快樂!”
在為別人的詩作狂喜的同時,聞一多自己的新詩創(chuàng)作也有如井噴,在短短四個月時間里至少作詩63首。而在他的詩論中,不僅有專業(yè)分析,還能感受到如火的愛國激情。
1923年6月、10月,聞一多在《創(chuàng)造》雜志上連續(xù)發(fā)表詩論《< 女神>的時代精神》《< 女神>的地方色彩》,文章中他寫道:“要時時刻刻想著我是個中國人,我要做新詩,但是中國的新詩,我并不要做個西洋人說中國話,也不要人們誤會我的作品是翻譯的西文詩……不但新于中國固有的詩,而且新于西洋固有的詩。”
在梁實秋的幫助和郭沫若的推薦下,1923年9月,聞一多的第一部詩集《紅燭》問世,收錄詩作103首,奠定了聞一多在中國新詩發(fā)展史的地位。
人在異鄉(xiāng),一顆愛國的心分外熾熱,盡在詩中顯現(xiàn)。
《紅燭》向世界宣告:
紅燭?。?
既制了,便燒著!
燒罷!燒罷!
燒破世人的夢,
燒沸世人的血——
也救出他們的靈魂,
也搗破他們的監(jiān)獄!
然而沉迷于詩并不能完全對抗孤獨,在聞一多與友人的通信中,時常一半堂皇的詩作,一半傾訴濃郁的孤獨。所以當梁實秋赴美留學到達科羅拉多大學時,聞一多一聲未吭,就提著小皮箱轉(zhuǎn)學到了該校藝術(shù)系,和能夠一起談詩論賦的友人一起生活。
1924年夏,梁實秋到哈佛大學去攻讀碩士學位,聞一多也決定去紐約藝術(shù)學院。
在紐約這一年,聞一多的興趣又轉(zhuǎn)移到了戲劇方面,與張嘉鑄、熊佛西、余上沅等幾位朋友開始共同排演戲劇。聞一多負責舞臺設(shè)計與服裝制作。
他們把中國戲劇介紹到美國,排演了英文古裝劇《牛郎織女》《楊貴妃》《琵琶行》,其中《楊貴妃》在紐約公演大獲成功,令幾個年輕人備受鼓舞,彼此告語要回國發(fā)起“國劇運動”并迅速行動起來。
聞一多認為,“國劇運動”意義非小。他在給梁實秋的書信中說:“我國前途之危險不獨政治、經(jīng)濟有被人征服之慮,且有文化被人征服之禍患。文化之征服甚于他方面之征服百千倍之。杜漸防微之責,舍我輩誰堪任之!”
回歸國土
我來了,我喊一聲,迸著血淚,
“這不是我的中華,不對,不對!”
——《死水·發(fā)現(xiàn)》
1925年6月1日,聞一多提前結(jié)束留學生涯,再次踏上祖國的土地。誰曾想,迎接他的是五卅慘案后的血跡斑斑。
他憤怒,提前發(fā)表了《醒呀!》《七子之歌》等詩篇,控訴帝國主義的暴行;他又為同胞的愛國熱情所感動,寫出《祈禱》《一句話》等愛國詩篇。
9月初,聞一多接受了北京藝術(shù)??茖W校(現(xiàn)中央美術(shù)學院)的聘請,擔任教務(wù)長,同時在北京大學教授外國文學。
聞一多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北京藝術(shù)??茖W校建設(shè)戲劇專業(yè)。然而時局動蕩,人心浮動。學府之外軍閥混戰(zhàn),搶奪地盤,學府之內(nèi)也烏煙瘴氣,爾虞我詐。
1926年初,段祺瑞改組國務(wù)院,以易培基代替章士釗出任教育總長。彼時的藝專校長劉百昭因這一人事更迭辭去校長職務(wù)。在新校長委任之前,有傳言說聞一多想當校長。
聞一多有心做事,卻無意權(quán)位。傳言令他心中不快,便立即辭去教務(wù)長職務(wù)。
在給梁實秋的信中,聞一多寫道:“我近來懊喪極了,當教務(wù)長不是我的業(yè),現(xiàn)在騎虎難下真叫我為難?,F(xiàn)在為校長問題學校不免有風潮。劉百昭一派私人主張挽留他,我與太侔及蕭友梅等主張歡迎蔡孑民先生,學校教職員已分為兩派。如果蔡來可成事實,我認為他是可以合作的。此外無論何人來,我定要引退的。今天報載我要當校長,這更是笑話。富貴于我如浮云!我只好這樣嘆一聲?!?
剝離俗事,聞一多便退居書齋。
他的書房令所有去過的人印象深刻:四壁用黑紙裱糊,又用細金筆勾勒仿梁武祠畫像的人物車馬,陰森靈性而別具藝術(shù)風格。
這樣一間書房成為了青年詩人的聚集地,徐志摩、朱湘、饒孟侃等人都是這里的常客。他們在這里朗誦詩文,在別具氣象的環(huán)境中體會詩中妙趣。
這一年,黑屋醞釀出我國新文學史上第二個詩刊——《晨報·詩鐫》。對于此刊,聞一多壯志滿懷,他認為“詩刊之刊行已為新詩辟一第二紀元。其重要當于《新青年》《新潮》并視?!?
5月13日的《晨報·詩鐫》發(fā)表了一篇重要的理論文章《詩的格律》,是聞一多早期建設(shè)新詩理論的總結(jié)。他主張新詩應(yīng)具有音樂的美、繪畫的美、建筑的美。文末,聞一多自信地說:“我斷言新詩不久定要走進一個新的建設(shè)的時期了。無論如何,我們應(yīng)該承認這在新詩的歷史里是一個軒然大波?!?
確實,他所倡導的新格律詩理論影響了為數(shù)眾多的詩,并形成了以他為代表的新格律詩派,在新詩發(fā)展史上寫下重要的一頁。而作為他所倡理論的完美體現(xiàn),《死水》更是標志著新詩的進步,開一代詩風。
潛心學術(shù)
露水在筧筒里哽咽著,
芭蕉的綠舌頭舐著玻璃窗,
四圍的壁都往后退,
我一人填不滿偌大一間房。
我心房里燒上一盆火,
靜候著一個遠道的客人來,
我用蛛絲鼠矢喂火盆,
我又用花蛇的鱗甲代劈柴。
雞聲直催,盆里一堆灰,
一股陰風偷來摸著我的口,
原來客人就在我眼前,
我眼皮一閉,就跟著客人走。
——《末日》
甫回國的這兩年,時局多變,聞一多也四處飄零?!皣鴦∵\動”夢想破滅,《晨報·詩鐫》出刊11期后停刊,失業(yè)閑居又短暫棲身于政治大學,和梁實秋等人開辦新月書店,又因不喜政治平靜淡出……一腔熱情幾番落空,令聞一多倍感迷惘、彷徨。詩寫得少了,文字中青春的熱烈也消逝了。
1927年秋,聞一多應(yīng)聘到第四中山大學(后南京中央大學)擔任文學院外文系主任,教授西洋文學,他的同事有陳寅恪、竺可楨、湯用彤、宗白華等,皆為一時之選。聞一多接來家眷想安定下來,誰知第二年,就有桑梓勸請他去武漢大學出任文學院院長。
到武漢大學之后,聞一多由自由創(chuàng)作的詩人轉(zhuǎn)變?yōu)橹攪郎钊氲膶W者。他潛心于唐詩研究,寫出了《唐代文學年表》《全唐詩人補傳》《全唐詩拾遺》《唐詩統(tǒng)箋》《少陵先生年譜會箋》《唐人小說疏證》等一系列手稿。
聞一多想要專心做學問,奈何身為院長,不得不置身于漩渦之中。武漢大學的派系復雜,權(quán)力斗爭不斷,聞一多性情剛直,不愿逢迎遷就,自然成了別人眼中之刺。1930年5月,受到攻擊的聞一多公開貼出一張聲明,說自己對于職位,如“鹓雛之視腐鼠”,毫不戀棧,然后堅決辭職了。
時日雖短,聞一多給武漢大學留下了一個美好的地名——“珞珈山”,以及親自設(shè)計的一枚校徽。
秋天,聞一多來到青島大學,擔任文學院院長和國文系主任,教授中國文學和英文詩。同行的還有他的一生摯友梁實秋。
這是聞一多第四次參與創(chuàng)建新校了,這里有美景、有摯友、有得意弟子,聞一多度過了回國后難得的快樂時光。此處人事較為簡單,他終于能繼續(xù)沉潛于學術(shù),致力于唐詩、《詩經(jīng)》和《楚辭》的研究。
聞一多在給朋友吳伯簫的信中寫道,“我們這青島,凡屬自然的都好,屬于人事的種種趣味,缺憾太多?!倍潭虄赡陜?nèi),青島大學就發(fā)生了三次學潮。聞一多、梁實秋作為教授,也受到了學生的攻擊。有一次,聞一多和梁實秋路過一間教室,看到黑板上畫了一只烏龜和一只兔子,旁邊寫著:“聞一多和梁實秋?!甭勔欢嗪車烂C地問梁實秋:“哪一個是我?”梁實秋風趣地回答:“任你選擇。”
1932年,南京國民黨政府和山東地方勢力爭奪青島大學,這里成了名利場,聞一多又一次沮喪離開。
同年夏天,聞一多回到了闊別十年的清華園。十年漂泊,歷經(jīng)海外、北京、南京、武漢、青島,終于還是回到了出發(fā)的地方。
這一年,聞一多34歲,在中國文學系擔任教授。
此時的聞一多頗有名士氣息,他的一位學生回憶說:“七點鐘,電燈已經(jīng)亮了,聞先生高梳著他那濃厚的黑發(fā),架著銀邊的眼鏡,穿著黑色的長衫,抱著他那數(shù)年來鉆研所得的大疊大疊的手抄稿本,像一位道士樣地昂然走進教室里來。當學生們亂七八糟起立致敬又復坐下以后,他也坐下了;但并不即刻講。卻藹然地一笑,問道:‘哪位吸?’學生們笑了,自然并沒有誰坦直地接受這gentleman風味的禮讓。于是,聞先生自己擦火柴吸了一支,煙霧在電燈下更澆重了他道士般神秘的面容。于是,像念‘坐場詩’一樣,他搭著極其迂緩的腔調(diào),念道:‘痛——飲——酒——熟——讀——離——騷——方得為真——名——士!’”
聞一多十分珍惜這里熟悉而安逸的生活,全身心投入教學研究。這一時期,聞一多的研究工作,從藝術(shù)欣賞轉(zhuǎn)向考據(jù),研究的項目也愈發(fā)古遠。從唐詩開始,漸次到《詩經(jīng)》《楚辭》,又進入到神話、甲骨文、金文。
好景不長,流離的日子隨著1937年盧溝橋事變的炮火再次來到。聞一多無奈回鄉(xiāng),清華遷往長沙,與北京大學、南開大學合并為長沙臨時大學。
接到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邀請他來長沙臨時大學代課的書信后,聞一多立即南下,又于1938年2月隨長沙臨時大學步行團徒步2600余里遷移至昆明,更名西南聯(lián)合大學。
六十八天的跋涉,苦則苦矣,風景奇險。聞一多別有收獲,除了沿途畫的幾十幅寫生之外,還有一部胡須。
抵達昆明后,他在群眾中發(fā)出誓言:“這一把胡子,是因抗戰(zhàn)失利,向后方撤退蓄起來的,一定要抗戰(zhàn)勝利才把它刮掉!”
離亂將聞一多從優(yōu)渥的生活中拉了出來,但他又一頭扎進小樓專心于學術(shù),每天工作十小時以上,除了講課吃飯輕易不下樓,以至于同事們戲稱那座樓為“何妨一下樓”,稱聞一多為“何妨一下主人”。
這是聞一多能夠沉潛學術(shù)的最后一段時間了,在此期間完成了《神話與詩》《周易義證類篡》《楚辭校補》《爾雅新義》《莊子內(nèi)篇校釋》《唐詩雜論》等學術(shù)著作,又為編寫《中國文學史稿》及中國上古文學史定了一些論文和札記。
郭沫若曾感慨:“聞一多先生的才干未盡,實在是一件千古的恨事。”“他那眼光的犀利,考索的賅博,立說的新穎而翔實,不僅是前無古人,恐怕還要后無來者的?!?
聞一多的學術(shù)研究,從神話到先秦諸子,從《詩經(jīng)》到《楚辭》,從漢樂府到唐詩,橫跨領(lǐng)域之廣,貫穿歷史之長,在現(xiàn)代學術(shù)史上實屬罕見。他一生整理和寫作數(shù)百萬字,在《詩經(jīng)》《楚辭》《莊子》、唐詩及神話領(lǐng)域的研究中都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。
時代鼓手
請將你的脂膏,
不息地流向人間,
培出慰藉底花兒,
結(jié)成快樂的果子!
——《紅燭·序詩》
由于戰(zhàn)爭的影響,物資匱乏,物價暴漲。聞一多的薪水只夠全家大小八口半月開支,日子過得十分困苦,賣衣服賣書,兼課、寫文章、做報告,東拼西湊,依然有一頓沒一頓。不得已,這位全國知名的學者、詩人,開始治印補貼家用。
梁實秋感慨:“文人不得已而鬻印,亦可慨已!然而一多的脊背彎了,手指破了,內(nèi)心悶積上股怨氣,再加上各種各樣的環(huán)境的因素,以至于成了‘千古文章未盡才’?!?
生活苦難,再加上長期的積郁,讓不問世事的聞一多走下小樓,講起了時事。他說:“當這民族歷史行程的大拐彎中,我們得一鼓作氣來度過危機,完成大業(yè)。這是一個需要鼓手的時代,讓我們期待著更多的‘時代的鼓手’出現(xiàn)?!?
1943年,蔣介石出版了《中國之命運》一書,公然鼓吹法西斯主義。聞一多讀后拍案而起,“《中國之命運》公開地向‘五四’挑戰(zhàn),我是無論如何受不了的。”
自此之后,幾乎昆明所有的民主運動都有聞一多慨然的身影。
同時,在失望、憤怒之際,聞一多開始了解并隨后有組織地學習馬列主義和共產(chǎn)黨的思想。
1944年的五四運動紀念會上,聞一多道出了他的立場:“現(xiàn)在大家又提出‘五四’要科學,要民主的口號,我愿意和你們聯(lián)合起來,把它一起拆穿,和大家里應(yīng)外合地來徹底打倒孔家店,摧毀那些毒害我們民族的思想?!?
同年,聞一多經(jīng)吳晗介紹加入民盟,后出任民盟中央執(zhí)行委員會及民主同盟云南省支部宣傳委員,兼民主周刊社社長。
1945年12月1日,國民黨軍警特務(wù)襲擊西南聯(lián)大,當場殺死青年教師一人,學生三人,前后60人受傷,制造了“一二·一慘案”,全國為之震驚。
1946年2月,聞一多撰文《一二·一運動始末記》說 “‘一二·一’是中華民國建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,但也就在這一天,死難四烈土的血給中華民族打開了一條生路?!薄霸杆牧沂康难墙o新中國的歷史寫下了最初的一頁,愿它已經(jīng)給民主的中國奠定了永久的基石!”
1946年5月4日,西南聯(lián)大奉命結(jié)束,師生開始北返,而聞一多仍然在昆明為民主運動奔走。
7月11日早晨,西南聯(lián)大最后一批學生整裝北上,當天晚上,一聲槍響驚動中國——李公樸被國民黨特務(wù)暗殺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聞一多趕到醫(yī)院,撫著戰(zhàn)友的尸體失聲痛哭。他一字一頓地說:“此仇必報,公樸沒有死!公樸永遠沒有死!”
7月13日,昆明大街謠言紛飛,人心惶惶。都說特務(wù)的暗殺名單上,下一個就是聞一多。一個朋友也專門來訪,證實國民黨確實有暗殺、逮捕民主人士的計劃。學聯(lián)的《學生報》號外上,發(fā)布了一首詩:《提防第二槍》。大家都勸聞一多要小心,而聞一多早已將安危置之度外了。
昆明的空氣日益緊張,國民黨對聞一多開始毫不掩飾地恐嚇、威脅,而聞一多在奔忙和壓力下日漸消瘦。家人勸他,他說:“現(xiàn)在好比是一只船,在大海里遇到了狂風惡浪,越在這時候,越要把住舵,才能轉(zhuǎn)危為安。”
7月15日,聞一多要出席李公樸死難經(jīng)過的報告大會。當天早晨,消息靈通的朋友再次找到聞一多,說暗殺名單的事絕對可靠,勸他千萬小心。聞一多只是回答:“事已至此,我不出,則諸事停頓,何以慰死者?!?
十點鐘,李公樸先生治喪委員會在云南大學至公堂開會,聞一多是出席的惟一一位教授,會場里坐滿了悲憤的人,四處混雜著叼煙卷的特務(wù)。
看到肆無忌憚?wù)f笑打鬧破壞會場氣氛的特務(wù),聞一多憤怒至極,不顧一切上臺,即席發(fā)表了氣壯山河的最后一次演講。
“我們不怕死,我們有犧牲的精神,我們隨時像李先生一樣,前腳跨進大門,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!”
下午的記者招待會結(jié)束后,聞一多與兒子聞立鶴在回家路上遭遇槍擊。射擊持續(xù)一兩分鐘,在聞一多身上留下十多個彈洞,聞一多當場犧牲,聞立鶴重傷。
聞一多被暗殺的消息傳出之后,舉國震怒。人民大眾的抗議此起彼伏,數(shù)不清的團體挺身而出,反抗國民黨統(tǒng)治。
舉國沸騰之時,聞一多的一部分骨灰被撒入滇池,永遠地與滇池為伴,與西山為侶。聞一多犧牲時所著衣衫,應(yīng)群眾要求留在昆明。而后西南聯(lián)大民主廣場東的四烈士墓之前,多了一座衣冠冢,上寫“國立西南聯(lián)合大學故教授聞一多先生衣冠?!薄?
1946年9月10日,清華園工字廳后荷花池東畔小山頂上,重建鐘亭,內(nèi)懸大鐘。為紀念聞一多,此亭被命名為“聞亭”。
(責任編輯 馬穎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