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南茶園圖景。資料照片
張淑珍舊照。資料照片
張淑珍在茶園里。本報記者 高 炳攝
人物小傳
張淑珍：1937年生，陜西商洛人，商南縣茶葉站原站長。她大學畢業(yè)后，扎根商南貧困地區(qū)，近60年來克服重重困難，創(chuàng)造了“商南自古不產(chǎn)茶，如今茶青漫山坡”的奇跡，是廣大茶農(nóng)脫貧致富的領路人，為商南經(jīng)濟發(fā)展作出了重大貢獻。她的事跡曾被改編成電影《北緯三十三度》，她曾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，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，曾任中共十三大、十四大代表。
一襲紅棉緞，一雙錦織鞋。83歲的張淑珍鬢染霜發(fā)，舉手投足間，難掩書卷氣。
清晨薄霧里，汽車緩緩駛過山間茶園。張淑珍聽聞路邊茶樹花開，忙讓司機停下車。她挽起褲腿，撥開身邊的蒿草，手腳并用爬上田埂，察看茶園里草木長勢，動作利落又干練。
“書卷氣”也能如此“接地氣”。秦嶺深山里，這位耄耋之年的“茶葉奶奶”，上山下田與“茶”結緣，已有近六十載。
“要用今生所學，造福商南百姓”
“沒有張淑珍，就沒有商南茶?！弊哌M陜西商南縣，聽到最多的就是茶農(nóng)口里這句話。
1961年，20多歲的張淑珍從西北農(nóng)學院畢業(yè)，與愛人焦永才一道，放棄了省里的工作，主動要求派往“祖國最需要的艱苦地區(qū)”。
坐上拖拉機，兩人在秦嶺里顛簸了一天半，輾轉抵達山大溝深的商南縣林業(yè)站。初來乍到，下鄉(xiāng)調研，百姓日子過得苦，看得張淑珍直掉眼淚。
“住進茅草房，穿的破衣裳。晚上溜光炕，白天沒有糧?！贝謇锎竽镒约撼园l(fā)酸的漿巴糊湯，卻拿出攢下的雞蛋給了這位“城里來的姑娘”。老鄉(xiāng)質樸又熱情，讓張淑珍心里非常感動，她決定“要用今生所學，造福商南百姓”。
學林業(yè)出身的張淑珍，開始嘗試栽植經(jīng)濟樹種。她先后引種桉樹、油茶，種桑養(yǎng)蠶，但效果都不理想。有一次，縣上領導、老紅軍梅光華來調研，問張淑珍：“我在安康打游擊時，看到山坡有很多茶樹，老百姓年年采茶賣。咱商南，能種茶嗎？”
在我國種茶歷史上，茶葉適生區(qū)大都在北緯30°以南。商南，地處北緯33°44′，從無種茶先例?！安铇湓耘嗯R界線，真的不能逾越嗎？”張淑珍決心試一試，“科學規(guī)律，基于以往的成功經(jīng)驗。但既往經(jīng)驗，更要不斷地求索、創(chuàng)新。”
開春，張淑珍將10公斤茶籽種在苗圃里，買來的305株茶苗栽在西崗。不料趕上大旱，無一成活。1964年，又移栽700余株茶苗到捉馬溝，后來相繼死去。
“照書移栽，咋都活不了？”張淑珍整日苦悶，卻也不甘心。丈夫建議她換個思路，“為啥不直接播種呢？”
一語驚醒夢中人。1967年，張淑珍再次點種茶籽，3年后從苗圃采茶，經(jīng)手工炒青，收獲茶葉3斤8兩。這3斤8兩茶葉背后，凝結著200多萬字的數(shù)據(jù)支撐：土壤、水分、伏旱分析，與江南茶區(qū)差異性指標研究……為采集一手資料，張淑珍披星戴月、翻山越嶺。
而深山小城里，“南茶北移”的大幕，正徐徐開啟。
“不能總是坐享其成，要敢于蹚出新路子”
茶坊，一個以“茶”命名的村莊，離縣城不遠。千百年來，茶坊村卻既不產(chǎn)茶、也不賣茶，徒有其名。1971年，經(jīng)過勘查規(guī)劃，商南縣第一個茶園在此開建，“茶坊無茶”隨即成為歷史。
“那是個冬天，茶坊的荒草坡里，核桃幼苗稀稀拉拉。”張淑珍清晰地記得，村里的動員會上，老鄉(xiāng)們聽得認認真真?！懊魈炱?，咱都來墾荒，開茶園！”
第二天天蒙蒙亮，剛打開門，漫天鵝毛大雪。張淑珍心里一涼：“開茶園，怕是要黃了吧?！泵把┳叩酱孱^，卻見上百人揮鋤舞锨，在凜冽的寒風里熱火朝天地工作。
“張老師，你有文化，咱們跟著你干！”當時，村民趙詩榮正帶著大伙兒鏟割枯黃的鵝觀草。大伙兒興致高，個個頭上冒著汗。張淑珍心生感慨：“商南百姓的毅力與堅韌，值得我學習一輩子！”
辟茶園，種茶籽。轉眼3年，茶坊村采茶500斤，為“商南無茶”的歷史畫上句號。張淑珍和百姓一道，在北緯33°創(chuàng)造奇跡，將種茶地向北推進了數(shù)百公里！
栽植推廣，技術先行。在縣里支持下，張淑珍開設學習班，點種、采摘、殺青、炒干，手把手教導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?！安鑸@高產(chǎn)，農(nóng)民才有收益?！睆埵缯湓M茶園，試驗出“松土保墑，疏花疏果”等豐產(chǎn)措施，讓茶葉畝產(chǎn)提高了5倍。短短幾年，商南建成茶場36個，開荒種茶2萬余畝。
茶樹豐產(chǎn)了，可賣得咋樣？1984年底，商洛地區(qū)供銷社茶葉嚴重滯銷。一聽銷售渠道堵了，全縣的茶農(nóng)都急了。
“茶葉，賣出去是寶，賣不出去就是草?！币褤紊棠峡h茶葉站站長的張淑珍思來想去，召集36家茶場經(jīng)營者，提出成立國企“茶葉聯(lián)營公司”，集產(chǎn)、供、銷于一體，自主經(jīng)營、自負盈虧。
“有頭腦，有魄力！”這個石破天驚的想法，得到大家一致贊同。翌年春，銷售茶葉1萬公斤，營業(yè)額11萬元；不到10年，茶葉產(chǎn)量翻了40倍，產(chǎn)值超過2000萬元。
“不能總是坐享其成，要敢于蹚出新路子?！闭劶吧棠喜枞~的“轉型路”，張淑珍的話語里滿是果敢和堅毅。
“從拖拉機駛入秦嶺那天起，就已決定在這里扎根一輩子”
清明過后，再訪茶園，綠意盎然。站在山坡回望，茶坊村里白墻黛瓦，像一顆星星鑲嵌在秦嶺深處。如今，村里有1200畝茶園，幾乎每戶都種茶。昔日舊茶坊，已成為遠近聞名的小康村。
“自從茶坊村有了‘茶’，完全變了個模樣。”走進茶園里，村支書趙力本感慨。這個當年跟在爺爺趙詩榮后面、雪地墾荒的小孩子，轉眼已過知天命的年紀。
時光荏苒，不僅茶坊在變，“茶葉姑娘”也變成了“茶葉奶奶”。繼任者劉保柱深情感慨，“老站長奉獻一生，給我們后輩留下了寶貴的財富！”
“前些年，老站長患了癌癥。她在西安剛化療完，回到商南第二天，就讓人攙著去了茶園?！眲⒈Ｖ杂浀茫柁r(nóng)們看到張淑珍頭戴圓帽，頭發(fā)、眉毛都脫光了，止不住哽咽。“現(xiàn)在，我們扛起了接力棒，要用實際行動向老站長致敬！”劉保柱說。
如今，商南已成為我國西部最北端的新興茶區(qū)。截至2018年底，全縣共建茶園25萬畝，年產(chǎn)茶葉5600噸，產(chǎn)值達9億元；發(fā)展茶葉大戶4200多戶，帶動貧困戶2.4萬人；試制出六大系列、30多個茶品種……
“茶圣九天應回首，茶經(jīng)補寫商南茶?！眾^斗一生的張淑珍，感動了無數(shù)人，其事跡被改編成電影《北緯三十三度》。
退休后的張淑珍，并沒有閑著。上茶山、進茶場，研究茶葉新技術。“回想過去，從拖拉機駛入秦嶺那天起，就已決定在這里扎根一輩子?！痹频L輕的張淑珍，向記者講起了她和丈夫百年之后的心愿。
“我倆有個約定：骨灰要撒在商南的林場里，給樹木做肥料。不起墳頭、不留痕跡，只愿清風拂山崗。”張淑珍動情地說，“林業(yè)人，最怕有火災。我倆沒墳頭，就可以不燒紙。春雷陣陣，與我為伴；風吹松濤，就是最美的歌……”
張淑珍，值得我們敬佩（記者手記）
在秦嶺深處，一扎一輩子。是怎樣的精神信念，讓張淑珍堅守一生？臨近采訪結束時，這位82歲的老人講述了她的童年往事。
張淑珍幼年喪父，自打記事起，就跟母親學織衣染布，補貼家用。她做夢都想和兩位哥哥一樣，進學堂念書，但在舊社會里，這無異于天方夜譚。1949年，12歲的張淑珍終于圓夢：在新社會里，她背起書包，用自己的天賦與努力，改寫了人生之路，也改變了商南百姓的日常生活。
“我這一輩子，都感念共產(chǎn)黨?！辈稍L中，張淑珍多次提及這句話。長大后，她也光榮入黨，把自己的熱血與青春，奉獻給了“祖國最需要的地方”。如今耄耋之年，“只愿清風拂山崗”，回首處，初心所寄，秦嶺深處聞茶香。
原標題：
執(zhí)著于“南茶北移”六十載，張淑珍——
上山下田 商南茶香（講述·一輩子一件事）
（責任編輯 王順利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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